六道教主 - 第十六章 谈心（下）

    “不要笑，我是真的打不过大哥。糙华斋教的可不仅仅是四书五经，而是六艺齐全，御和射不必说了，前者训练腰力，后者训练臂力，先生还将一些养气之术和锻炼身体的防身术传授给学生，加上大哥年长我一岁半，又生得人高马大，拿下只懂花架子的我真是轻轻松松。”

    丘离回忆起当日的情景，忍不住发笑：“当时真把我给打懵了，本来以为像大哥那样的乖学生，只会一味的向人说教，动口不动手才对，一言不合就动手打人，简直比我这样的小混混还要流氓。”

    步苍穹感慨道：“原来掌门也不喜欢跟人讲道理……”

    “错了，大哥最喜欢的便是讲道理，须知拳头就是这世上最硬的道理。

    我被大哥拖着去上学，若换成其他孩子，说不定会求助大人帮忙，偏偏我只有婆婆，加上我的恶名在外，大哥却是公认的老实人，就算我对别人说自己被大哥揍了，他们也不会相信，这就是顶着老实人的名头的好处了。

    但那时候的我听不进外人的话，别人越想管我，我越要反抗，纵然被强行拖去了学堂，上课也总是神游物外，先生布置的课业也从不完成。

    然后，不知道先生说了什么，大哥居然亲自来监督我，不仅是按时上课，还要按时完成课业，倘若没达到要求，他便直接动手揍人，那时我对他真是又厌又怕，打又打不过，逃又逃不了，偏生又爱管闲事，我婆婆手脚不利索，他便帮忙砍柴挑水，打扫房屋，还经常强行拽我到他家吃饭，不管我愿意不愿意。

    大哥他什么都好，勤劳能干，乐于助人，允文允武，跟我恰好是两个反面，经常被人拿来做对比，所以我就更加讨厌他。

    直到有一天，学堂要求学生集体外出采风，我虽不情愿，却也不想挨揍，便跟着去了。

    可在路途中，撞见了以前结怨的混混，召集了一帮人来，想要给我一个教训。

    这是我个人引发的私仇，加上平日没什么朋友，同窗们对我的印象都很坏，所以没人愿意为我出头，他们都选择与我撇清关系，冷眼旁观——以现在的眼光来看，一切都是我自找的，怨不得别人，一啄一饮，自有定数。

    但对于当时的我来说，真是一个沉重的打击，那种孤立无援，被人抛弃，自生自灭的滋味，绝不好受。

    就在这个时候，大哥站出来了，他二话不说就开始帮我揍人，他比我打得更凶，受得伤也更重，结束时我只是身上多了一些淤青，他却被打得满身是血，真想不通究竟谁才是当事人。

    身处绝望之中，有人愿意对你伸出援手，这份感动是难以言喻的，当时我真的将他当做最亲近的人看待，所以事后，我忍不住问他，为什么要帮我。

    这个时候我心里想着，假如他回答是可怜我，那么我扭头就走，就算绝交也不能让他看轻我；假如他回答是因为同窗关系，我便立即退学，决不能再连累他。

    结果他却说，因为这些日子一直盯着我，知道我没有做坏事，既然没有做坏事，就不该受处罚，这样才能善恶有道，天理昭彰。

    我反问，如果善恶有道，为什么身为好人的你会落得浑身是伤的下场。

    他回答，因为世间总有不公平的事发生，而要让不公平的事变成公平，就得有人做出牺牲。

    我又问，即便一定要有人做出牺牲，为什么这个人非得是你。

    他便答，既然一定要有人做出牺牲，为什么这个人不能是我。

    那一瞬间，我便知道了，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傻瓜。

    倘若一个人不知道这个世界存在不公平，一心认为世界是美好的，那么他就是一个无知的蠢货。但若这个人明明知道世界是黑暗的，却仍要燃烧自己去释放光明，那他就是一个无畏的傻瓜。

    他是一个傻瓜，可以不求回报的去帮助人，但我是个聪明人，就不能平白无故的受人恩情，所以我就认他做大哥，为他马首是瞻，毕竟只有待在这样的傻瓜身边，才更能显示出我的聪明。”

    说出不曾对人言的心中话，引发无限感慨，丘离仰头痛饮一番，随后乜了一眼步苍穹，催促道：“你怎么不喝酒？一个人自斟自饮最是无味，来来来，你我师徒俩痛饮一回，此番不醉不归。”

    他的情绪有些激昂，伸手按着葫芦强行灌酒，直到步苍穹整张脸变得通红，才松开手。

    “噗——”步苍穹迎面喷出一口酒水，只觉喉咙好似烧起来一样，火辣辣的，整个人脑子都有点晕眩，连忙运起内功镇压酒劲。

    丘离见他狼狈的模样，哈哈笑道：“你听我说，这世上常人的世界观共有三个阶段。第一个阶段是初生之时，白纸一片，没有善也没有恶，但因为大人总希望留给孩子一个美好的世界，所以在上面涂抹的大都是善良的颜色，所以他们的世界总是光明的。

    第二阶段则是物极必反，当人成长后，发现真实的世界与自己童年时的认知存在着不同，于是世界观就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，认为世界是冷血的，真相是残酷的，人心是卑鄙的，周围充斥着危险，心中满是危机感，选择质疑一切，不再愿意相信任何人，并固执的认为，所有善良的行为都是不现实的，所有善良的人都将被现实淘汰，难以生存下去，并会自认为正确的去提醒那些善良的人，不要继续去做善良的事情，因为善恶未必有报。

    第三阶段则是从极端走向中庸，知晓这个世界存在着卑劣，也存在着美好，黑暗没那么多，光明没那么少，不再抱怨现实的残酷将自己染成了黑色，能分辨什么是善，什么是恶，什么是美，什么是仇。邪恶的人未必就能活得一路顺风，善良的人不一定就过得无比凄惨，品性的好坏，与是否能成功毫无干系，得道多助失道寡助，绝非空谈。

    但并非世上所有人都能晋级到第三阶段，很多人一辈子都徘徊在第二阶段，并固执的认定，自己看见的才是真实的世界，别人不认同你的想法，只是因为看得不如你那么透彻。”

    步苍穹止住咳嗽，询问道：“掌门是第几阶段。”

    “掌门不是常人，所以他是第四阶段，他明明看清了世界的真实，也知道有一堵名为现实的墙壁，很高很厚，世上九成九的人都选择屈服，他却依旧想要往前冲，拼命去撞破它，哪怕撞得头破血流，也不会停步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师傅也是第四阶段？”

    丘离自嘲的一笑：“不，我是第三阶段。其实正道也好，邪道也好，对我来说并没有区别，而且我这人也没什么道德观念，只是大哥希望我做个好人，我便努力去做个好人，仅此而已……

    若没有大哥，我现在要么被人暗算，尸体扔在哪个旮旯小巷里发臭，要么加入乡下帮会，当一个永无出头之日的小流氓，跟着一帮没出息的大佬厮混。

    可以说我的命就是大哥给的，他教我武功，一手将我带大，知道我不愿受人责骂，做错事都替我扛着，宁可亲自教训我也不让他人代劳，处处替我着想，所以不管他叫我干什么，我都答应。”

    听完后，步苍穹望着月亮沉默了许久，眼眸中闪烁了难言的情绪。

    最后他主动饮了一大口酒，问：“那山师叔呢，也跟师傅你一样吗？”

    “不，那小子稍稍有些不同，他的过去我就不揭露了，免得被人报复。单从跟大哥的感情来说，他跟我是一样的，就是处事上稍稍有些不同。

    打个比方，大哥如果让我去杀人放火，我眉头都不会皱一下，但换成是三弟，他豁出命也要阻止大哥这么做。”

    丘离伸出手拦住步苍穹的肩膀，语重心长道：“放心吧，你将来也会找到足以托付生命的好兄弟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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